面前的女人摇了摇头,她松开一条腿,半跪下来,拈着手中的绢子,避开他的眼睛,轻轻拭去他额边沾染的香灰污迹。
“对不起,我将才说了很多难听的话。
其实,我一直很想告诉你,当年,我入宫不是要抛弃你,也不是要损你名誉。
尽管很多人说我对太妃忘恩负义,贪恋富贵虚荣而背叛了你,但我自己心里明白,我不是那样的人,有那么一段时间,我也很想让你明白,为你我已经竭尽全力,最终身不由己。
不过,如今”
她放下手来,肆然地笑了笑。
“我只想跟你说,贺临,我从来没有恨过你。
你有你的人,我也有了我的人,我很庆幸,你当初守着对富察氏的情意,不肯将我纳入府中。”
说到此处,她又提高了些声音“不是因为我贪恋如今的荣华富贵,而是因为,我如今不像以前那么孤独。”
“我让你孤独了吗”
“也不是,你和福晋情好,无我立锥之地而已,我这个人,虽然安静,却也有话想说,有很多地方想去走走”
说完,她笑了笑。
将绢子递到他手中。
“还好,那段时间有太妃娘娘。
除了我的母亲之外,娘娘是唯一一个肯真正为我着想的人。
为了这份情意,贺临,不论世人如何践踏你,我也想,替娘娘好好撑着你。”
话声一顿,她迎着光笑了笑。
“你活着好吗”
活着好吗
他无言以对。
他从前是一个行军之人,拥有刚硬的皮肤和骨头,一刀了结人命,一马鞭子关山尽渡,他喜欢所有烈性的东西,比如沾着血在地上滚得满是泥灰的头颅,比如削铁如泥的刀剑,比如足以穿肠烂肚的话,再比如刚烈如火的富察氏。
这些才是与他的人生相配的东西。
他如何知道,在一切强硬的铠甲都被他的兄长剥去,甚至连他引以为傲的这一身铁皮都几乎被扒掉之后,当他血肉模糊的模样丢在世人面前的时候,他会被这一句“你活着好吗”
戳穿心肺。
他突然觉得崩溃。
压抑在心底最脆弱的哀伤,彻底涌了出来。
额娘的死,妻子的死,他都没能为她们流出眼泪,他明明有悲哀,有大恸,但就是不能冲破那层刚硬的皮,流露于面上。
无论是砸杯还是喝骂,不过是他怕被人见他的脆弱和无助,他的人,他的人,全部因为他死了,而他,却还是活得人不人,鬼不鬼。
正如王疏月所说,他落到如今这个地步,真的是咎由自取。
对亡人的悲哀像沸春的河流水一样潮他涌来,一下子包裹了他的全身。
王疏月感受到了身旁的人逐渐开始颤抖起来。
“贺临”
“你说的对,我害了她们。”
他一面说,一面缩起了双膝,十根的扭曲的手指艰难地交叉扣在一起,叠放在膝上,弯腰将额头抵了上去。
额头触到手指的那一刹那,眼泪夺眶,痛彻心扉。
“我咎由自取咎由自取咎由自取”
他不断地重复着那四个字。
良久,终于有一只温凉的手,隔着一层丝绢覆在了他交缠的手指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