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之所以出现了这样的事情,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敌人很狡猾,另外一方面,暴露出来我们自己的问题,我们的能力不够,应变不行……在过去半年、不到一年的时间里,我们搞武备学堂,尊王攘夷,收进去的,半是军人半是秀才,我们交给了他们一些想法,提升了他们的主观能动性,所以在候官县,军法官和县令自认为是在为大局着想,急着进行处理,他们的步调大乱,是因为我们给了他们这种迫切想要做事、想要平事的心思。”
“我们当然希望所有人做事,可以面面俱到,可以从一开始就有能用的人……”
李频喝了口茶,
“可是啊,现在不就是这样的人才不够吗?恰如一个孩童,他慢慢成长,总是会出错、总是会摔跤,摔到地上,流了血结了痂,汲取了教训,他才能成长起来。
西南的人做事,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能面面俱到,宁毅先是培养了竹记、培养了密侦司,然后慢慢扩大到青木寨、小苍河,经过十多年的发展,才又了许多可用的人才……”
阑
“至于我们,整体做起来才只是一年的时间,我们既然首先把主观能动性的思想当成最主要的问题,那在其它的方面,就肯定是会出错的。
而每一次的出错,都应当将之当成练兵的机会,首先要有处罚,然后要找到所有人,面对问题分析问题,要让他们聚在一起,排练下一次出同样问题的时候,大家应该如何解决。
如此一来,下次再有人用同样的方法闹事,或者闹出类似的事态,我们便都能从容应对……但若是让上层出手,用了阴谋,表面上看起来生效快,但实际上下一次遇事,还是慌慌忙忙,人就无论如何都长不大。”
“你们看看外头这雨。”
李频举起茶杯朝雨幕里示意了一下,
“福建多山,多数地方,山路也是蜿蜒难行,一旦到了雨季、风季,便有山体滑坡堵塞道路,冬日里也是一样,有的地方大雪封山,出了这样那样的意外灾祸,官衙军队都顾不过来,于是这里的人能怎么办?自然只能在山间抱团、求助于宗族力量以自保。”
“咱们来到了福州这边,有军队,有官员,主要是能够占据福州之类的大城市,至于诸多小地方,咱们不可能打败和取消所有的宗族大户,而是以大城市为核,以大城市的物资和便利为轴,去建立朝廷的权威,再去影响这些地方。
去年我们厘丈各方土地,这是朝廷该拿的东西,我们要拿,方有权威,他们不肯认,那就只好打,迟早有一天,会打出一个结果。
而在这中间,我们能倚仗的,终究是自身的强大。”
“左文怀说起西南的做风,说是承认问题、面对问题、分析问题、解决问题,这便是最好用的阳谋,做完一次,自己就强大一分……平静到近乎冷漠无情,这就是宁毅的风格啊。
但若是用了阴谋,福建这么多的宗族,私下里说起来,你迟早要现形,用了一次阴谋,将来就会少一些人站在你这边。
就好像……你们两个的问题,也是一样,你要喊冤,上头就接着,岳帅不也是一样的看法,你们按规矩喊冤,上头就照规矩收着,多大的事。”
雨沙沙的响,房间里就此安静了一阵子。
李频道:“说完这些事以后,左文怀跑去领了棍子,你们一边喊冤、一边骂他,但他这几天哼哼唧唧的,就已经去武备学堂了。
分批次召集了各地放出去的事务官员,应该是跟他们说了这次的情况,商讨得失,强调一旦遇事,即便心急,不得随意从权,必须要按规定的步骤严格执行,另外,还有武备学堂的老师,应该就是前天吧,已经陆续离开福州,到各地救灾的军队里,跟他们去讲述敌人的狡猾,以及遇上这种事情以后,应对的方法……老实说,候官县的这件事情,一方面,是县令和军法官很着急,乱了步调,另一方面,钟二贵性格刚烈——当然作为军人这是好事——但如果大家都稳健一点,也许当时吃亏的,就是搞事情的人了。”
他的这番话说完,对面姐弟俩都有些沉默,银瓶张了张嘴,然而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,岳云道:“那……老师,我们能干些什么呢?”
阑
“也正好有点事。”
对方说起这个话题,李频拍了拍巴掌,随后挪开椅子,站了起来,
“说起来啊,左文怀的话,给大家的启发很大,还有像银瓶你说的,武备学堂的那些秀才嘛,跟军队其实不怎么熟悉,跟下头的官兵讲道理便不那么好使,这件事情说起,我便也有些惭愧,想要写篇文章跟人说说候官县的桉子,但反复想想,都觉得过于拿腔作调,不够平易……”
他走到一旁的书桌,拿了一篇文章过来,姐弟俩一看,文章的题目便是《论候官县桉》。
李频如今掌控的是报纸的舆论,他写这些东西,或许是要等到定桉后到上头发表的,两人才刚准备往后看,又有纸笔在他们面前落了下来。
“那我想啊,你们姐弟俩,又热心又是军队里出来的,那就正好,也用你们熟悉的话,写一写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教训,将来也可以拿到背嵬军中给大家说,你们说是不是……呶,这里有笔墨纸砚,你们两个,别喝茶了,写文章,写文章……写完以后啊,咱们再讨论讨论如何修改为宜……”
沙沙的雨声还在门外响,这一刻,似乎变得大了些,嘈杂乱耳。
坐在桌前的姐弟两人张着嘴,身体像是缩小了一般,眨着苍白的眼睛,李频站在前方,态度诚恳而又热情,之后又说了些关于银瓶嫁不出去的来自长辈的忧虑……阴沉的雨幕持续了许久,下午时分,两姐弟从同理居的后门出去时,都像是受到了残酷折磨一般,目光呆滞,变得有些浑浑噩噩了。
岳云已经傻了,他呼吸了新鲜空气,又
“嘿嘿”
笑起来:“姐,你说老师是不是针对你啊……不过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,你这么大了,又这么凶,那些年纪大的、娶了亲的你肯定瞧不上,年纪小的你又配不上人家,那去年替你说亲让你去宫里本来就是最好的安排嘛,陛下人不错……”
银瓶晃了晃脑袋,过得片刻,才幽幽说道:“……什么配不上人家?”
阑
“配不上……哦,我说年纪小的你配——”
砰的一声,岳云的身体从雨幕里飞出去了,他手中举着伞,身体着地,在外头的青石路上冲开了大片水花,直到墙边才停下。
身体结实的他坐在水里沉默了片刻,之后才如落汤鸡一般的站起来,甩了甩头上的水渍:“你看……你这么暴力……”
银瓶转过身,走向街道的另一头,岳云随后也跟了上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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