尤其是陛下此时亲登皇城,更是让姚公公感到了惶恐,如果只是为了围杀宫外的那些刺客,陛下的布置已经完全足够了,何必亲自来看?只怕心中还是不舍吧……“朕要亲眼看着那个逆子死在朕的眼前。”
皇帝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姚太监的心里在想些什么,冷漠地开口说道:“放箭。”
天子一眼,驷马难追,一声放箭,于是当皇帝陛下还行走在登上皇城的宽阔石阶上时,广场四周那些军士手中的箭便放了出去,密密麻麻,呼啸破风而至的万千箭羽,像是蟥虫一样,遮天庇ri而来,直shè广场正中约数十丈方圆的雪地。
若范闲此时尚是完好之躯,或许他可以凭借刚刚领悟不久的心法,平直一掠数十丈,躲过这片密集噬魂的箭雨,然而他已经昏死过去了,世间再也没有人能够躲过一道箭雨。
便在庆军发箭之前的那刹那,狼桃一声暴喝,眼中厉芒大作,一把抓过海棠怀里范闲的身体,单手捉住两柄弯刀之间的铁链,将两柄弯刀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刀光,勇猛无俦地向着最近的那些苦修士冲了过去!
…………庆帝缓慢的脚步踏上了皇城,一身龙袍明黄逼人,双手负于身后异常稳定,没有一丝颤抖,他的眼眸微微深陷,异常冷漠,没有一丝动容。
他看着皇城前那片雪地上的血红之sè,散落于地的羽箭,也没有丝毫动容,目光微微偏移,然后看见了被众人护在身后,不知死活的范闲,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。
一阵密集的箭雨,剑庐四名强者守护在四方,凭借着强悍的九品修为,织成了一片剑网,将其余的人护在了剑网之内,不知斩断震碎了多少箭枝,然而人力毕竟有时穷,这和当年三石大师在京都外被乱箭shè死不同,今ri的京都,有数千数万枝箭,如雨落大地,谁能不湿,谁能不死?
箭雨过后,剑庐四名强者身上已经中了数箭,可是依旧强悍地站在四方,身上鲜血横流,不知道下一刻这些承袭了四顾剑暴戾狠意的弟子们,是不是就会倒下。
而剑网边缘的何道人,则已经是被shè成了一个刺猬,死的不能再死,想当年这位北齐的九品高手何其风光,而今ri在强大的帝国力量面前,竟是这样的不堪一击。
再强大的个人,在一个兴盛的王朝之前,依然如蝼蚁一般无助,除非这个人已经强大到不像人的地步,比如大宗师。
箭雨停歇,浑身是血的狼桃也退了回来,先前他意图护着范闲冲杀而出,然而终究没有办法突破密集的箭雨,那两柄噬魂弯刀在斩杀两名苦修士之后,依然只有退了回来,他的右肩上还插着两枝深可入骨的箭枝,鲜血流了下来。
海棠看了他一眼,狼桃没有转身,沉默说道:“陛下有令,一定要让他活着。”
此时众人伤的伤,死的死,虽都是可以横霸一方的强者,然而从一开始的时候,他们就无法凝成一股绳,勇猛地突围而出,因为看着庆国朝廷这阵势,从一开始的时候,就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活下去的可能。
…………皇帝平静地看着城下的这一幕幕血腥的场景,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:“继续。”
先前太极殿刺杀结束的刹那,皇帝陛下终于觉得解脱了,压在自己身上的无形的枷索解脱了,所以他才回复了往ri的自信与从容优雅,有条不紊地开始布置这一切。
在大东山之后,不,更准备地说是在二十几年前太平别院那件事情之后,伟大的庆帝在这个世间最为jg惧的便是那个蒙着黑布的少年和那个消失不见的箱子。
而太极殿时庆帝已经将范闲逼到了绝路,可是箱子依然没有出现,五竹依然没有现身,庆帝最后的jg惕终于消失无踪,他终于可以确定,那箱子不在范闲的身上,至少现在不在范闲的身上,而老五……想必被困在神庙里,再也无法出来。
皇帝微眯着眼,看着皇城下那些垂死挣扎的强者们,心里却没有什么大的波澜,正如先前范闲所想的那样,大东山上都是那样,更何况是眼下这些九品的小人物?皇帝的心里并没有丝毫得意的情绪,因这等小事根本无法让他得意,他只是远远地静静地看着生死不知的范闲,心里生起了淡淡的疲惫感觉。
随着皇城上的军令,包围了整座广场的庆国jg锐再次举起了手中的长弓,稳定的箭矢再次瞄准了雪地中那些浑身是血的强者们。
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刺客是些什么了不起的人物,他们只知道只要自己手里的箭放出去,那些刺客再厉害也只有死路一条。
或许有的军方将领或是聪明的军士,猜到了小范大人的存在,看到了他的存在,心里有些颤抖,因为范闲在庆国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传奇,可是这种传奇却马上要被自己亲手杀死,只要是庆国人,只怕都会有所动摇。
正如横在丁字路口的叶重,在箭手之后的史飞,在皇城之上的宫典,这三位庆方大员,在这一刻的心里都生出了淡淡悲哀之意。
然而君令难违,军令难违,所有的军士依然举起了手中的长弓,瞄准了那方。
皇帝的眼睛眯的更厉害了。
…………然而皇帝没有发现,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,在离皇城广场有些遥远的摘星楼楼顶上,也有一个人正瞄准着皇城之上的他。
摘星楼是京都第三高的建筑,本是天文官用来观星象的旧所,只是后来叶家小姐入京,重新在京都外的山上修了一座观星台,从而这座摘星楼便渐渐废除,除了ri常清扫的仆役之外,没有人会注意这里。
庆历十二年的正月寒雪中,却有一个身材瘦小的人,匍匐在摘星楼的楼顶上,一件极大的白sè名贵毛裘就这样盖在他的身上,与四周楼顶的白雪一道,掩盖了他身上穿着的那件青衣小厮衣物的颜sè。
这个人隐匿的极好,在风雪的遮掩下,竟似与摘星楼覆着雪的楼顶,融在了一处。
在名贵白sè毛裘的前方,有一个冰冷的金属制的管状物伸了出来,正是那把曾经在草甸之上轰杀了燕小乙的重狙!
白sè毛裘下的那个人轻轻呵了口热气,暖了暖冻的有些僵的手掌,重新将眼睛附在了光学瞄准镜上,调整着自己的呼吸,用真气回复着自己有些紧张的心跳,将镜中的视野固定在了皇城之上,皇帝陛下的身上。
皇城极远,皇帝却近在眼前,这种感觉他很熟悉,今天这种环境他也很能适应,因为苍山夜里的雪,其实比今天京都的雪还要更难熬一些。
毛裘下的枪口微微移动了一丝,做完了最后一次调整,那根手指稳定地触上了冰冷的金属,一丝都没有颤抖,略停顿了片刻,然后轻轻抠动。
喀的一声轻响,变成了一声闷响,又变成了一声惊雷,最后化作了撕裂空气的怪异呜声,美丽而恐怖的火花喷洒开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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