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说来道去,都是为了骗吾等离开,我若次次都信了,这世上,恐怕早无黄氏了。”
他嘟囔着,难以理解这世道:
“秦国?楚国?有何区别?邾县人现在谁说得清自己究竟是秦是楚,汝等南郡人亦然,可还分得清?”
最后化作三个硬邦邦的字。
“我不走!”
尉惊听闻此事后,一下子想起他妻子的祖父,匾里的阎公,就是被胡亥、赵高强迁时,不屈而气绝身亡的。
他没硬下心肠,让人不必为难这位老朽,只告诉了他一个事实。
“等全城人走了,邾县会被烧毁。”
最后的结果是,老丈默然半响后,接受了这个事实,但依旧不走,只是摇头:
“烧屠了邾县的,是汝等,不是所谓的楚兵啊……”
“是啊……”
此刻脑海中回想起那老者的话,尉惊不由自责:“抛弃邾县,让数万人颠沛流离的,分明是无能的我啊。”
他只希望,那位留在江北的老人家,能顺利度过他人生中,不知第几次动荡……
但数日后,当尉惊抵达武昌,与南郡守利咸汇合,计划在汉水阻击楚军时,利咸对此事,却有不同的看法。
“你啊你,真是糊涂,说成是楚盗所烧即可,何必为自己揽过?”
“更何况,不论是从这一战,还是站在长远看,烧了邾县,其实是好事!”
……
“好事?”
尉惊有些难以接受,对这位昔日上司黑了脸:
“一万户人家抛弃田宅祖坟,被强迁至他乡,每天半饥不饱,是好事?”
“邾县百年经营,几千座屋舍化为灰烬,那些工坊、集市,好不容易免于战火,皆是满城军民一年来用心经营恢复,如今毁于一旦,被自己人烧了,利君,这是好事?”
他就想不通了,利咸怎能如此冷血?
利咸年纪较长,已近五旬,作为整个集团里第一个尊黑夫为主的人,他地位非凡,是安陆系的智囊,也是黑夫留在南方的定海神针。
见尉惊还是那么感情用事,利咸顿时皱起眉来,斥责道:
“惊,你若是想有朝一日,跻身朝堂,便不能只盯着一城一池,而应看到全局!”
他站起身来,讲述自己做出这个艰难决定的缘由。
“我在豫章时便遣暗探入淮南,故知所谓六国余孽,唯楚独强,其中更以项籍最为骁勇,麾下众将也久经战阵,横行两淮中原,不易相与。”
“摄政主力在关中,而南方无大将,故去岁淮南之役,虽有斩获,却最终功败垂成,若无善战之将,若无百战之师回援,光靠南方的老弱妇孺,蛮夷越兵,决计无法独自与楚国角力,故不可攻,甚至不可守,而应当避其锋芒……”
“若依你之见,集结江东、荆州之兵与项籍战于旷野,反而是正中其下怀,此人犹如赌徒,他是在赌国运,赌一战而胜,彻底扭转局势,而吾等却不必与他对赌,只需要慢慢磨,坚壁清野。
从两年前起,安陆早已空无一人,如今只需撤空邾、西陵、夏口三县,渡江安置,而青壮则可为上万民兵,助我阻楚军于江汉。”
“楚军在邾县无以掠食,必不能久,若原路撤退,过大别南麓归淮南,将遭到我军衔尾追击,而丹阳、吴越之兵扰其后。”
“若继续向前,欲进攻人口繁盛的南郡西部诸县,则必先经过这数百里无人焦土,时值严冬,寒风料峭,必死伤惨重,其后还要强渡汉水,进入云梦旷野。”
“而两郡精兵,则可效仿当年摄政授予季婴的故计,敌进我退、敌驻我扰、敌疲我打、敌退我追,定要让项贼困于云梦!
只要拖到赵佗抵达南郡,将其包围,则项籍必死,楚国必亡矣!”
打不过,就苟!
这是多年来,利咸他们从某人身上学到的妙招。
在利咸看来,当项籍无法接受淮南的损失,定要出兵来衡山找场子时,他便中计了。
对楚人而言,局势如一个泥潭,越是挣扎,陷得越深,但若不挣扎,也最终是死路一条。
从西河到江东,绞索早在黑夫击破武关那一刻,便套在六国脖子上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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