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之湛怀着一股怨怼之气进来,猝然发问,只以为皇上见到自己如此不敬,必然会恼怒,或叱责,或命人逐出去,然而却看到皇上坐在上头,并没有回答他,而是伸手拿了桌上的茶杯起来,慢慢喝了一口茶,并不生气。
庄之湛忽然心里涌上了一股战栗,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老人们的传言,陛下对十分亲近的大臣,反而才会冷嘲热讽,不顾颜面的叱骂。
若是一直温温和和的,却极有可能早就看不上你,要么将你打发去坐冷板凳,要么将你打发去一辈子干活的地方眼不见为净。
他忽然深深伏下身躯:“请陛下教我。”
他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。
他原本样貌生得极好,平日与人交接,无往不利,便是再与他不对付之人,也很难对他恶言相向。
然而谢翊却没在意这些,他想了想问他:“你自觉忠君,忠言逆耳,因此不甘?”
庄之湛面容倔强道:“臣之忠心,日月可表。”
谢翊笑了下问道:“庄卿忠的君,是朕,还是说任何一个人在这个宝座上,卿都会忠诚?”
庄之湛愕然。
这有什么区别?
谢翊看着他道:“卿是朕点的状元,天子门生,自然是因为你科考写得极好,文章意气骏爽,文风清灵,包容万象,器识高爽,策论也条条务实,显然是早就研究过朕之喜好。”
“然则,你入了翰林,却不能体察朕之心意。
反倒结党营私,排除异己,将一个翰林清流之地,整得乌烟瘴气。”
庄之湛睁大眼睛,不敢置信自己竟然得到皇上这样的评语。
谢翊却继续道:“临海侯兴办新式学堂,同殿为臣,本当同舟共济,共襄王事。
你却将那乱王纲、移鼎祚的诛心之罪往他身上扣。
你这般年少,文章写得如此清新高远,竟在这一套攻讦异己,借刀杀人的手段上亦如此纯熟,朕是万万想不到的。”
庄之湛满心委屈,大声问:“陛下,古者圣王制礼法,修教化,三纲正,九畴叙,百姓大和,万物咸若。
新式学堂将使士农工商不再视科举为正途,礼乐崩坏,纲常颠倒。
一旦王纲解纽,乾坤混乱,四海兴戎。
陛下英明,当知此事不可推行。”
谢翊看着他问道:“约己不以廉物,弘量不以容非。
你攻乎异端,归之正义。
然而你确信,你之大道,一定为大道吗?一定为正义吗?”
“天命靡常,有德居之。”
庄之湛张口结舌,整个人全呆住了。
谢翊冷声道:“周天子兴礼教垂拱而治,如何秦统一六国?秦二世而亡,汉高祖斩白蛇而起,之后唐宋元明朝代更迭,帝皇兴败,此为天命有德者居之。”
谢翊再次问他:“回到朕刚刚问你的问题,庄卿效忠的是君,还是现在就在你面前的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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