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时代,没有人会管一个十二岁的,黑五类成分出身的孩子。
更不要说他是捡来的,除了相依为命的养父,再也没有亲人了。
他怀着一腔愤世嫉俗的心,为了生存,在肮脏的陋巷里流浪,接受某个“组织”
的照顾,当了小混混。
因为会打架,得到头领的赏识,打了更多的架。
“组织”
壮大,要打的架也越来越多。
他俨然变成了那些混混的“中坚力量”
,年纪虽然小,却斗殴经验丰富。
当然,混混组织还有其他活计,偷鸡摸狗敲诈勒索,但他不做,因为那些“小事”
“犯不着方哥出手”
。
他也没有扒窃的脸皮和天赋,只做得了打手。
这种混混组织,打归打,闹成人命的事也不多,更不敢去掺和杀人放火涉黑涉毒的路子。
本质就是一群不学无术的流浪青年混迹街头的空虚生活。
他经历了很多事,见了下九流的许多种人。
那些事里面,最干净也最枯燥的,是在牛马棚外背文献。
一字一句,山海经广注五藏山经大荒经海外经,它们的图赞、校诠、考证,衍生论文的主要内容
背那些偷偷藏起来的,禁毁的,被焚烧的,属于“臭老九”
的籍和文献。
背给他的养父听。
方征其实根本没有兴趣,背得很痛苦,但不得不背,为了被关在牛马棚里的研究不中断,也为了让那里面的人不自杀,为他在世间最后一点奄奄一息的温微的光。
从十三岁到二十三岁,从少年到青年。
满腹文献,也满手肮脏。
方征想起黑夜中那些追逐、交锋;木棍敲击到身体上的钝响;腥臭的下水道、垃圾场令人作呕的味道;火拼的棍棒击打声;大腿被扎穿的入髓痛感。
打架斗殴的事情做多了有报应。
在他又一次打群架时,遭了一道雷劈。
据说人死的时候时间会变慢,人的灵魂会飞出身体他临死前的景象,而一生画面则会像走马灯在眼前闪过。
方征不想那些画面,不想记忆到了最后,牛马棚里低沉衰弱的声音依然是那句
“做个好孩子啊。”
每次在牛马棚外向您汇报我的近况,其实都是骗您的。
我很好,我在上学,学校的老师在照顾我,我今天小学毕业了,我今天初中毕业了,我可以考大学。
假的,没有学可以上,学校里不教学科知识,只教如何跳忠字舞和背语录。
我这种成分去上学就是每天被批斗的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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